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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煙雲一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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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見離放在床榻的手忽然一顫。

彼時青梅正打完了一個盹,起身伸了伸懶腰,覺得鐘世初交代的事情未免有些太多,若鐘世初真是屬於那種話多的長輩,她便直接把東西交給鐘見離負責,不必在這裏死守了。

於是,青梅站在寢房的外面,便聽到了關於藺古寺的話。她放輕了腳步,就在外面站著,也不踏步進寢房去,只在一旁靜靜聽著。

鐘世初微弱的聲音傳來,他道,“我曾有過一個很大的心願,如今也勉強算是做到了,做到了,卻害怕守不住它。所有的結果都不可能是偶然,它只能是必然,哪怕其中有運氣,那麽連那份運氣也是必然。”鐘世初的眼睛從鐘見離的身上離開,像是看著遠方,停了停,緩緩道,“離兒,我最近總是想到自己的眼睛,夢見之前的藺古寺,還有那位大法師。法師他說他並不恨我,這好歹讓我稍微好受了一些。”

鐘見離雖然知道之前藺古寺的那一戰跟二叔公有很大關系,但卻並不知道二叔公的眼睛跟秉慧大法師有什麽關系。

“之前……”鐘世初道,“之前的事,我知你對我們這些長輩心有怨恨。”

“二叔公……”

鐘世初伸手,“我懂。畢竟那件事,的的確確是我們做錯了,是長卿山做錯了。”

青梅在外面一驚,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屋內靜默了片刻後,鐘世初長嘆一聲道,“不過這世上的有些事,不能真的毫不掩飾地出現在世人面前,即便那是真相,也不能讓它成為真相。”

鐘見離楞了一下,“二叔公!”

“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鐘世初轉頭過來,朝著鐘見離,“離兒,你終會接手這個經歷了修真界四百年的長卿山,到時候你就明白,為什麽長卿山能成為天道第一,而別的,不可以。這,就是必然。”

即便鐘世初說話的時候語氣很是平淡,但鐘見離卻覺得渾身一顫,站在門外的青梅更是不自覺地氣到笑出聲來。

鐘見離這才發現青梅一直站在寢房的門外,而他之前竟沒有察覺,後背忽然像是浮上了一層冷汗。鐘見離連忙站起身來,道,“左無江……”

青梅笑著踏步進來,絲毫沒有後輩該有的風度,嘴角的弧度變成一種詭異的尊敬感,鐘世初在榻上波瀾不驚,像是早知道她在一般。

青梅道,“偷聽固然不是君子行徑,但晚輩鬥膽問尊者一句,長卿山對藺古寺有愧,做錯了事,卻不道歉,不給天下一個交代,您覺得這是對麽?”後面幾字,青梅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不知為何,那雙眸子裏的東西,竟然讓鐘見離想到了幾年前他在藺古寺見到她抱著秉慧法師的最後一面,讓他頓時一驚,言語哽咽在喉。

“世上,沒有絕對的對錯。”鐘世初道,“立場不同罷了。”

“那尊者你可知,你所謂的立場,卻是別人痛苦的開始呢!?”青梅握拳,低著頭,鐘見離看得出她已經很努力在克制,聲音很是壓抑,讓氣氛變得沈重起來。

鐘世初沒有說話。

“那麽,尊者,你不說的原因,是因為害怕麽?”青梅道,“害怕真相公之於眾……”

“左無江,夠了。”鐘見離終於上前阻攔道,“這些事,以後再說……”

“……你果然還活著。”鐘世初在榻上的聲音有點顫動,“你便是藺古寺的那個青梅。”

鐘見離跟青梅都一楞,青梅方才是一時沖動,沒有仔細想後果。鐘世初原本不確定她是誰,如今看她對當年藺古寺一事的執著,他便能出了答案。

青梅雙眼一紅,眼神落在了那個藥碗上。鐘見離道:“不行!”

鐘見離上前一步,左手運麟氣繞出一層護甲,正好擋住了青梅直飛過去的幻羽扇,在護甲外的麟氣彈了一下,幻羽扇又回到青梅手中。

鐘見離心臟狂跳,他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註視的眼神又千言萬語,卻又說不出口。

方才那一擊,青梅是真的動了修為,若他沒開護甲,早就血流當場了。

鐘世初躺在臥榻前看著這一切,自己動手將眼前的遮罩取下,要伸手去把床邊的藥碗拿過來。青梅極快地行動,用指尖的麟氣擲出幻羽扇,卻不想,床鋪的紗帳忽然擦著她的臉頰刺來。青梅敏捷一躲,翻身靠近了鐘見離身側,幻羽扇回到她的手裏,搭在鐘見離的肩上。

青梅回頭,混雜的麟氣讓繞在左手的三塊護甲急速轉動,青梅正欲釋放,卻發現護甲前面全是看不清的細線。青梅瞳孔巨縮。

那是一種用純粹的麟氣結成的細絲線,若是強行進攻,被絲線碰到的人便會損耗自身的麟氣,且損耗的麟氣只能依靠後續修煉補足。此法極為耗損對手,因此代價也是對等的,釋放絲線的一方用的是純麟氣,因此絲線被斬斷的話,自身的修為會有損耗,且同樣只能依靠後續修煉補足。

青梅緩緩地看向鐘見離,那雙清雅的眼中藏著暗湧:“你……”

鐘見離十分堅定地看著青梅,伸手將她握著幻羽扇的手的手腕一把握住,青梅一顫,想要掙脫。

鐘見離道:“……我本以為你變了,可你還是你。你知幻羽扇在這屋子裏轉一圈,我的修為就要耗損三年。”

“三太子您多慮。這把幻羽扇是殷三公子的,我可不能損了他的麟氣。”

鐘見離輕輕一笑:“你看,你還是不信……”

不信什麽?不信他會真的動手?還是不信,她是真的考慮到他了……

青梅目光微微一顫,鐘見離的笑像是讓她一下子回到十三歲的那個夏天,他們彼此嫌棄,卻又互相欣賞,師父說,他們有天生的默契。

隨著瓷碗的聲音響起,青梅才又回頭看了看床邊。藥早就被鐘世初喝光了,摘了眼遮的鐘世初沒辦法適應屋子裏的光線,只能用手捂著自己的眼睛,在光影之中,他仿佛是在捂著臉哭泣。

“是時候,結束我這一生了。”鐘世初說到。

“……二叔公!”鐘見離瞬間收了麟氣,慌忙地跑到鐘世初的旁邊,衣擺阻礙他的步伐,於是最後一步鐘見離直接跪在了床邊。他握著鐘世初的手,不停叫著他的名字,感受鐘世初漸漸虛弱的脈搏,鐘見離先用自己的麟氣,給鐘世初緩氣,隨後推開窗,向屋外放出了一只折疊的飛鳥。那是傳音鳥,青梅記得,當年祝絜夫人也用過這種鳥。

“凝華瓊露丹到底是什麽……為什麽叔公吃下去會這樣?”鐘見離有些不知所措地問。

青梅見到此番情景,也有點慌了:“……我不知道,不知道。凝華瓊露是能救命的,救將死之人,你叔公他……”

“那非將死之人呢?”鐘見離突然低聲問。

青梅忽然僵在原地,良久,臥榻之上的鐘世初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像是被什麽鎖住喉嚨,上氣不接下氣,眼裏泛著紅,眼淚

跟唾液全都慢慢下流,臉上因為充血紅得一塌糊塗,狼狽地不似一個修道門派長卿山的八大尊者之一。

不!不行!他不能死!他知道當年的真相,決不能讓他就這樣輕易地死了!

青梅猛地撲了上去,照著當年陳齊安救她的法子,拼命掐鐘世初的人中,見沒反應,青梅決定將自己的麟氣渡給鐘世初,鐘見離一手攔下:“鐘家的麟氣,只能由鐘家的人來渡。你混雜的麟氣,對叔公只會百害而無一益處!”說罷,鐘見離松開青梅的手,以極快的方式在她們之間劃了一道揚線,青梅甚至來不及準備什麽,便被揚線的力度彈開,一下跌坐在地上。床上靠著青梅的紗帳一角,也被青梅壓在地上。

揚線。她和鐘見離之間,劃了一根揚線。青梅坐在地下楞了楞,看著揚線那邊的兩人,竟覺得這個場面有些熟悉。

“……鐘見離,你,你救救你叔公,他不能死,天下人還沒知道真相……他不能死,絕不能死……”青梅身體止不住地發顫,看著揚線另一邊鐘見離在搖晃,在叫喊,在攆訣叫人,青梅什麽也做不到。隱約聽見外面似乎有腳步聲,青梅才又驚覺自己現在所處的境地。

因為她送來的藥,長卿山的世初尊者死於臥榻。就這一條,足夠她青梅在這修真界身敗名裂,萬人唾罵。問道求長生,純屬癡念。

青梅一個釀蹌起身,轉頭就往屋外走。可剛一個眨眼,方才極耗修為的絲線又全部纏繞在屋內,裏裏外外,約有六層。若說方才是五年的修為,那麽現在,斬斷這些麟氣絲線少說也會少八年修為。青梅眨眼,不敢亂動。

鐘見離收了揚線,站起身來對青梅道:“你走,但是要把殷少傾的扇子留下。”

說到底,藥是殷少傾煉的,會有什麽效果,殷三公子再清楚不過,青梅只是一個傳遞者。

青梅又何嘗不知道?只是這樣可怕的事,她怎麽也無法將它與白鶴嶺那個春雪初融一般的少年聯系在一起。

青梅看著眼前有些陌生的鐘見離,緩緩搖頭,將幻羽扇緊緊握在懷中。

從這裏到門口,約有十來步,鐘見離用了純麟氣就不可能再有什麽動作,若他動了,這些絲線就一定會消失。

賭一把。

青梅將幻羽扇放入懷中,直接沖過了層層疊疊看不清的白色絲線。絲線極其纖細,雖然只是麟氣而已,卻能有割開血肉地疼痛感,皮肉之痛倒還是其次,只是當沈澱在體內多年的麟氣一下子被炙熱的溫度包裹,滾燙得慢慢蒸發,這才是最可怕的,比肉體的疼痛還尖銳數十倍。縱然是個天縱奇才,這麽折騰,也是會損耗大量麟氣而元氣不足的。

可青梅偏就忍了過來。數著大跑了十五步,一口氣先把幻羽扇扔了出去,隨後忍著體內巨大的不適感翻身關上門扉,翻了兩次身,從地上撿起幻羽扇,一步沒停地往外走。上長卿山的時候沒帶自己的佩劍,青梅本想喚一喚落冠,不過靈獸院在西北方向,離主院過遠了,勢必會引起騷動。

不過正巧,青梅一眼就看到遠處十分紮眼的玄時,忍住喉頭的血腥,大喊了一聲:“舅舅!”

玄時聽這熟悉的聲音一下子黑了臉,卻又一下子目瞪口呆地看著青梅面色蒼白地朝自己跌跌撞撞地跑來。玄時還來不及開口問,青梅便道:“舅舅,我借一把劍,我得禦劍回去一趟。”

“怎麽了?”

“舊疾覆發。”青梅回得幹脆。

看著虛弱的樣子的確刻不容緩,玄時便叫身邊一名弟子取了身上的劍遞給青梅,還親自運氣起劍。青梅上劍,微微勾了勾嘴角道:“多謝。”說完就轉過頭劇烈咳嗽起來,那把劍看起來就像是搖搖欲墜,看著揪心。

玄時望著青梅的背影,道:“要不我送你去吧?你去哪兒?”

青梅道:“不必。我現在取白鶴嶺,這劍三日後親自送還。”說罷,玄時還沒拉著問去白鶴嶺幹嘛,她的舊疾覆發不該回雲生崖治療麽?可這時,青梅早就禦劍飛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去了。這禦劍,說不定比自己那個小侄子還厲害一點。

“玄時師曉,方才那人是誰……為什麽叫師曉您,舅舅……”

玄時轉過頭來,“哦。她啊,不對,她還不能叫我舅舅的,我還沒承認。這人就是之前咱們玄中班裏丟了的那個,找了三個月自動就除名的,左無江。”玄時想起來,玄中班這都換了多少人了,說了名字這些人也不一定有印象。

“哦,對了,借的你的劍,三日後歸還。這三日,你先將就著我以前的佩劍用吧。”玄時對那名門徒說。

陳闊重重低頭,道了句“是”,隨後看著方才青梅離開的方向一會兒:“……師曉你說什麽?!她是左無江!!!!?”

她可是落冠的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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